臺大人的故事… 林文月與齊邦媛 【百年人文傳承】對談講座

...兩位教授以兩部家族傳記史切入民國百年歷史,並討論比較文學研究與翻譯的問題…

在民國百年的聖誕節前夕,下午時分,臺大總圖書館B1的國際會議廳,出現資深教授齊聚一堂的場面,不僅僅臺上林文月、齊邦媛兩位先生難得同臺分享,臺下更有現役的中外文系教授、退休教授,與各行各業成功的領袖人物,在這種場合,反而慕名而來的學生,顯得有些突兀。不時可以聽到坐在前後排的長輩,互相感慨歲月的流逝,與偶然此日於總圖再相逢的喜悅。「這根本是同學會嘛!」坐在我身旁的朋友這樣向我說。

這次的演講以兩位教授的著作:《巨流河》與《青山青史》;兩部家族傳記史切入,談論百年歷史的感觸,並討論比較文學研究與翻譯問題。場景佈置成會客室,希望可以讓兩位教授用閒話家常的方式和大家分享人生的經歷與感觸,由外文系張小虹教授主持討論。

齊先生一開始先笑談,和林先生已有四十年來的交情,而且兩人作品,一個是山、一本是河,不衝突,搭配得很好;不過雖然兩人是老交情,一年也頂多見兩、三次面。「我之所以會答應這次的演講,是想人生留一個團聚的機會。」

串連人生的巨流河

而關於《巨流河》一書的創作,是源自於齊先生希望可以寫一本「自己的書」:「早年教授文史等課這麼久,總是會懷疑,那自己呢?是否能留下些什麼。而我又有許多不平凡的人生經驗,這是幸也是不幸。」

齊先生命運多舛,生在上海日租界,後來因戰亂而流離到臺灣。「兩個人生合起來才是完整的我,能不能把這一個人生串起來?」藉由《巨流河》的自我回顧與省思,將兩地的人生給串起來,才是一位完整的齊邦媛先生。

以八十歲高齡開始創作,花費五年半的時間完成這本巨作,使得有人開始笑談,人生可以玩,玩到八十歲再開始寫書就好。「但是我八十歲以前沒有玩,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人生的每一步都很難走。」而且,因為當時代沒有什麼特別娛樂,加上齊先生勤奮好學「除吃睡外,真的是一直讀書。」所以這種坊間的笑談之語,可以鼓勵青燈古佛下創作不懈,但是年輕玩樂不可輕言聽信。

青燈古佛,剛到養生村的時候,齊先生看著手中年輕教授所作四百五十頁的的口述歷史手稿,覺得不能辜負這些人的期望。但看著讀著,又覺得只有整理口述手稿是不夠的。「這些事情口述是不行的,有些幽秘的事情,用說的是說不出來的。要經過思考重新組織,編寫成一篇文章。」因而字字斟酌,從第一個字重寫成這本傳世傳記。而這當中,李惠綿與簡媜兩位先生,扮演這本書的重要推手:「惠綿和簡媜在我寫好第一章後,鼓勵我繼續往下寫。」

齊先生分享他在寫作時的感動「寫的過程中,我常常忘記自己的年齡。就像詩人,常常會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又因為記憶力非常好,使得先生在青燈古佛下寫作,有時候會有些害怕,因為「千軍萬馬就清楚在眼前浮現出來。」而當巨作完成之後,齊先生的妹妹拉著她的手,到養生村的山頂上:「你看!人生多寬」,一樣的人生,可是天很寬。」人生串起來了,「臺灣的天、中國的天、美國的天。」齊先生的笑容中猶透露出當時的喜悅「八十到八十五歲,是最快樂最充實的日子。」她鼓勵大家找到一個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找到一個能讓心神貫注的事情。」因為「聽醫生說現在人不容易死。」

「她喜歡用粉紅色的紙,在她小小的桌上,她常常把她的東西拿給我分享。有時候是一封信,可是當我正要讀,她又拿另一個東西給我。那五年半,我聽到她的聲音是興奮、充實的。反而是完成後,是悲悲快樂、滿足,有一股失落。」林文月先生談到齊先生寫作的歷程。

家庭與事業的拉扯

齊先生和林先生的相識,因緣以中華民國教授代表,到海外出差,當時四十位教授團,兩位先生是唯二的女性。而因為主辦單位的疏忽,在分房時還將她們和其他三十八位教授混在一起,最後趕緊更正將兩位女教授排在一起,兩位開始有深談,此次的訪外,相依為命。

女性是辛苦的,尤其是要肩負家庭與事業。「山坡上,我正要去寄一封信,但突然間我大哭。我在這裡做什麼?先生那麼忙,孩子在家中,我在這裡做什麼?」母性的拉扯,讓她在海外留學的日子中,倍感艱辛,對孩子是有虧欠的。「我對女子做事充滿同情」但她也非常感謝她的先生,齊先生的丈夫說:「你在家中不要像一個教授,但在公司更不要像一個廚子。」這句話可以說是女子工作的寫照。

家庭與事業除夫妻、親子間的拉扯,在家族傳記寫作上也構成一個問題。而在傳記的寫作上,如何將公眾歷史人物與私下的互動做好取捨。林先生說:「我們很幸運,我們可以透過他們來寫歷史,一方面又可以從歷史抽離,從親人的角度,把他們寫得有血有肉。」

林先生在寫《青山青史》的時候,就碰到兩點:其一是,「紅粉與知己」外祖父年輕的時候,認識一位唱劇的女子。林先生問舅子該怎麼描述這段往事,舅舅回答:「你看到什麼就寫什麼。」她很感謝有這麼樣一位舅舅,而確實,這「紅粉與知己」也不完全如外界所想,外祖父他們將這段「感情」昇華成「友誼」。其二則是有關「鴉片」的事情,當時很多文壇以此攻擊他,但是這是外界惡意曲解的結果「外祖父是表示:鴉片對治病有貢獻。可是他並沒有贊成吸食鴉片。」

我只認得好人

「他們去打那個戰是很單純的,是直到1945年勝利後,大家才開始『複雜』起來,學潮是在勝利之後才開始的。」有很多人不解書中的情節,或為什麼齊先生都只寫好人。為什麼都是好人?「因為我當時住在宿舍,還有太年輕還沒入社會。所以,I’m so sorry.我只認得好人。」

放下理論鼓勵創作

齊教授觀察這幾年來臺大文院的兩大科系,認為外文系存在有兩大問題。早年的外文系相當鼓勵閱讀與創作,因而像白先勇、夏濟安、王禎和等人相繼而出,當時教授是把創作當成一個課題來鼓勵。

但引進「新批評主義(New Criticism)」之後,開始變得只重課本,不重背景知識。「二、三十年間,沒有人鼓勵創作,當時必定有一些才子,但因為這些理論,而被忽略、被抹煞掉。但是理論研究再好,It doesn’t matter.,這沒有意義!」齊先生希望現任教授們,能夠多多鼓勵創作「不能因為國泰民安就不寫了。」現在很少聽聞外文系的創作,除中文系對自身文字功力較有信心之外,另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外文系不再寫作。

另一個問題則是師生之間不太交談,「我中文系的朋友比較多,這是中文系的美好傳統,只要他把你當朋友,你就是他的朋友,甚至像他的家人一樣。我很感動,像臺靜農先生生病的時候,中文系學生排班探病,而我和外文系提到這事情,他們則說因為『外面很忙,沒功夫管裏頭的事情』。」當然有時候不去探病也是一種關心的表現,齊先生笑笑地說:「當我生病的時候,我和外文系說:因為你們人太多,不要來看我。結果就真的沒有人來。」

不要裝老

回應觀眾對老年醫學的疑惑,齊先生以耄耋之年說「你不是很老,就不要裝老。」人老要活得美麗,要活得有用。齊先生以謙卑的心在不斷學習與自我期許,在創作之時,她常常祈求上帝,多給她一點時間,把這本書完成。但她從來不祈求一些不勞而獲的東西「我總不太好意思和上帝要求些什麼,總覺得自己應該先做些什麼。」(文:醫學院護理學系郭真昀)

時間:100年12月24日。地點:臺大總圖書館國際會議廳。對談人:臺大中文系名譽教授 / 林文月先生。臺大外文系名譽教授 / 齊邦媛先生。主辦單位:國科會、國立歷史博物館。協辦單位:中國文學系、外國文學系、比較文學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