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優秀青年學習經驗分享講座

楊富閔(臺文所碩三) 邀請十多年沒上臺北的母親參加頒獎典禮,其實我別有目的。因為喜歡塗塗寫寫,國小六年級,我就讀的臺南縣大內國民小學要出版名為《大內兒童》的校園刊物,且將託由村長發送各家客廳,能見度百分百。當時班導指名我投稿,並且自由命題。我像逮到機會可以不再寫「作文」、轉向盡情發揮創意,胡亂想像的文學創作而興奮不已。再說,屆時刊物直抵家門,平常不太管我學業的母親,總會看見我在校的優良表現了。

那是篇名為〈冬夜〉的文章,冷氣團來臨的南部故鄉,什麼暗夜長巷、明滅路燈,廟埕與三合院有縮著身軀的行人疾走,口罩圍巾大毛衣,書桌前我寫到畏寒,感覺心也發抖。

許是文章節奏慢,趕快請出一名賣燒仙草的阿婆來熱場,說她固定八點檔時間沿街叫買,顧幼孫賺營養午餐錢很可憐。這燒仙草阿婆召喚出我書寫之罪惡感──畢竟,現實生活,並沒有這個人啊。我不斷塗改,寫壞很多張稿紙,文章結尾我忘了,但從那時開始,我就很討厭吃燒仙草。

不久,刊物真透過村長通路準時發送到府。那幾天,我特別注意母親反應,期待她鼓勵我一番,我費心經營的字句,她看見了吧?然實情是,她手拿刊物,喚我與她步入家裡一間堆放舊衣枕被與壞電視的空房,在只點盞昏黃小燈的床沿,要我偎坐她身邊。她遂以決絕口吻說:「告訴我,你這篇文章,是不是看作文範本寫來的?還有,哪裡來的燒仙草阿婆,你怎麼亂寫啊?」年紀尚小的我強裝鎮定,努力辯駁,不知犯了什麼滔天大錯,可我卻知道,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被母親打從心底質疑,更令人挫敗的事了。

十多年過去,我是要在她面前領獎了,臺北初冬,我們撐傘進入體育館。母親的位置視線好否,沒被擋住吧?兒子上臺,母親該不會剛好去洗手間?列隊前行,我頻頻張望,尋找母親身影,膽顫走向名為優秀的舞臺,忽然視野一開──啊,找到媽媽了!可是、太久沒長途旅行的媽媽,竟在觀眾席裡睡著了!她是故意的嗎?是覺得我還不夠資格?接過獎狀,臺上一身西裝打扮的我,對著鏡頭,笑得好尷尬、好癡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