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手術記

文/費昌勇(獸醫學系教授)

●出發囉！

清晨六點鐘，載著二位熱愛野生動物的獸醫系五年級學生天瑩和雅惠及一車的裝備，駛向台北市木柵動物園。目標是一隻紅頸袋鼠(red-necked wallaby,學名是Wallladia rufogrisea)。動物園負責澳洲動物區的獸醫懷疑牠感染了弓蟲，另外左眼臉下處又發生膿瘍瘺管。此行主要的工作是抽血檢查弓蟲抗體，同時施行臉頰膿瘍瘺管的清創手術。

●人車彷彿融入了夏卡爾的畫中

台灣十月的天氣已是夏末秋初。車子在三號國道的山中奔馳，大地剛露出魚肚白，我刻意放下窗戶，讓清爽的山風吹進車內，頓感全身透涼，十分舒暢。候鳥已開始南遷，一群久違的大白鷺從山腰掠過，在薄薄山嵐的襯托下格外顯得耀眼。旭日冉冉，晨光照到山嵐的微細水珠，反射的光環透過水珠躍出，有如凝結在空中的金粉，緩緩地在山中擺動。此時此景，人與車都彷彿融入了夏卡爾的畫中，漂浮在這如詩般的幻境裡。我的心，被這秀麗的美景所感動。內心塵封多時的喜樂，一時間都化成美妙的音符，在這碧藍的天空中甦醒，高唱屬天的新歌：「神憐憫的心腸叫清晨的日光從高天臨到我們，要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蔭裡的人，把我們的腳印引到平安的路上。(路加1：78~79)」每思念到此二節經文，心中總會有很深的悸動。在群鬥、算命、嫉妒的人際關係中，去尋找仁愛、信實、溫柔的真理寶劍來抵制，比什麼都重要。我共耗了十一年，其間不亞於亞瑟王找聖杯(Grail)的辛苦，才得到這樣的寶劍。回顧過去死蔭的日子，真要感謝上帝，使我的人生脫離憂愁，擁有喜樂與平安。

●觸摸牠時心中要有愛…

「老師，袋鼠會不會咬人？」正當我沉緬於這奧祕的真理之時，學生的問題打斷了我的思緒。從後視鏡仔細的看了她們一眼，發覺兩個人的個子都很高，天瑩甚至比我還高，雅惠比我稍矮。兩人的體力也都好，背起十公斤的電子器材臉不紅氣不喘，頗有野生動物獸醫的架式。兩人的臉上也都未脫去孩子的稚氣，這是她們最可愛之處，畢竟心靈的單純與潔淨是屬於上帝珍貴的禮物。看到她們，讓我想起了二十四年前的我。那時也是為每學期一次的臨床報告而四處奔波，也從不知什麼叫「累」。只是當年學生少，一人報告一題，獨立作業的壓力比現在要大。不過現在的老師比當年多，被「電」的機會也多，日子也不好受。「妳們到動物園後一定要跟緊李醫師，不可自作主張。袋鼠很溫順，不會咬人，妳們可以放心。但一切動作都不可粗手粗腳。現在妳們先複習昨天討論的抽血及血清處理步驟，麻藥配方與吹箭用量。記住，ketamine和ronpom (筆者註：均為肌肉鬆弛劑，吹箭用) 只能讓牠安靜，但意識仍很清楚。因此要注意在觸摸牠時心中要有愛。只要有愛在心中，牠自然就會知道。否則在牠甦醒後看到妳們就會跑。到那時候我就道妳們幹了什麼好事了。」「老師，放心啦。」這兩個Y 世代的學生漫聲回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到底聽進去多少，我也不知道。總之，M 世代的老師就是這樣，叮嚀嘮叨不斷。

●每一步對他們都是一個新的世界

帶著這些即將畢業的「小獸醫們」，就好像陪一個學步的孩子走路。你不能完全放手，也不能完全呵護，否則他們將永遠長不大。你必須要給他們一個成長的空間，但在成長的初期也不能讓他們失敗，必須借助成功的案例建立他們的信心。老師們要做的就是努力幫助他們一步步地往前探索。每一步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個新的世界，都是他們成長過程中重要的基礎。如果一頭獅子他認定自己只是一條蟲，當這觀念在他心中紮根了之後，他將永遠是一條蟲。因此在這個過程中你還要幫助他們了解自己，並且鼓勵他們成長。只盼望他們未來都能自我鞭策，繼續增長，不要辜負我們今日的付出。讓灑種與收割的一同歡呼。

過了長頸鹿煙囪，動物園已遙遙在望。我們從員工專用門進入，當駛進獸醫室前的廣場時，獸醫室主任昭華博士和澳洲區獸醫師安興都已先到了。昭華博士是本系第32屆畢業生，晚我八屆，主修大動物外科，對本校的學弟妹照顧有加。李醫師是中興大學獸醫系碩士班畢業，也是努力好學，經驗豐富，樂於助人的好獸醫。台大獸醫系、養豬科學研究所、與動物園在農委會的長期支助下一直保持合作研究。因為有這樣的背景，所以獸醫系的學生中，凡憧憬渾然壯麗的非洲草原者，均可「泡」在動物園，那裡是一座寶山，有取之不盡的實習機會。可以奠定未來擔任一位野生動物獸醫的基礎。

●學生個個戰戰兢兢，不敢懈怠

獸醫系最緊張刺激的科目就是第五年的臨床實習。主要的原因是這個科目都是現場操作。當你實際接觸一個活生生的動物，與你在課本上讀牠是不一樣的。每一個臨床病歷，都沒有充分的時間給你思考。而面對一個不會講話的動物，你還必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對牠的疾病作出正確的診斷，並立刻處理。這是很不簡單的事。即使是一個很小的動作，都牽涉到很多連鎖性的知識，如果有一個步驟錯誤，就會引起一連串的錯誤。例如若將紅藥水與優碘同時使用，前者之水銀與後者之碘會作用產生碘化汞，把組織侵蝕並造成深部潰瘍。其他內服藥亦有很多的配方禁忌，一不小心就會發生危險。學生在這一年等於是過去所有知識的總驗收，因此個個戰戰兢兢，不敢懈怠。獸醫系的學生要在最後一年才真正體會到老師對他們的重要性。當他們步入社會之後，此一感覺會更深刻。

●…母袋鼠把小袋鼠自哺育袋中丟出去

這個病歷在一開始，是一隻罹患了肺炎的母袋鼠把哺育中的小袋鼠自哺育袋中丟出，動物園的獸醫將母袋鼠麻醉、抽血、注射抗生素、並將小袋鼠放回哺育袋，但母袋鼠甦醒後又把牠丟出來。不得已保育員改以人工奶哺乳，結果小袋鼠七天後死亡。我們在母袋鼠麻醉的同時也抽血由研究生念潔測定弓蟲抗體，結果力價高達2048倍(32倍以下是陰性)。故知此隻袋鼠感染了弓蟲。可是，母袋鼠把哺育中的小袋鼠自哺育袋中丟出的意義又何在？我們上網路搜尋，只找到一篇有關袋鼠弓蟲病的報告。該篇報告之雜誌在台灣省家畜衛生試驗所，經請該所影印傳真後得到整篇資料。一看之下，大呼「賓果！」這唯一的一篇報告竟是報導袋鼠弓蟲病之臨床症狀。文中也提及罹患弓蟲病的母袋鼠會把哺育中的小袋鼠自哺育袋中丟出，且在丟出後七天死亡。此時我們每一個人都好像注射了興奮劑。因為下面要做的事都清楚了。看病就好比在解繩套，找對了頭，後面就有路可循了。知道病因後我們立刻注射了弓蟲藥，一週後肺炎就好了，食慾也恢復正常，抗弓蟲抗體也持續下降。這個病例的診斷死角就是成年袋鼠感染了弓蟲沒有典型的臨床症狀。但若懷孕，小袋鼠會死亡(懷孕婦人感染弓蟲也是如此)。幸而李醫師有經驗，讓我們的路沒有走錯。

●愛須用「心」去體會

看著這隻紅頸袋鼠的身體天天進步，令這兩位初試啼聲的小獸醫雀躍不已。拼命地找油加利樹葉給牠吃(袋鼠愛吃油加利樹葉與青草)。但動物園並不鼓勵她們如此暱愛動物。看到她們因成功的經驗而這麼高興，我們也同感欣慰。生命的意義，不只是傳承「知識」，還要傳承「愛」。「愛」是沒有客觀標準的，必須要用「心」去體會。有關這一點，接觸過動物的人都能體會，這是生命的本能，不必教就可明白。就像這隻紅頸袋鼠一樣，你若愛牠，牠自然就會知道，看見你就不會跑，彼此自然會產生善意的互動。今天社會的主流思想就是「科技」與「民主」。但在沒有「愛」的指導下，前者只能發展出「近利」的物慾思想，後者卻無愧地使用權益原則，將物慾合理化。以致整個社會只見「物質」層面( 名利與情色)，而未見「愛」的層面 (藝術與尊重)。我們拼命學美國，但卻不學美國的一流大學在入學申請時的第一要求，就是審查申請者的藝術素養。雖然美國色情氾濫，至少在一流大學的傳承上還能把持一點原則。台灣在這方面的輕視，自然導致出亂倫、情殺‧‧‧等駭人聽聞的社會現象，以及各階層的鬥爭。長久以來物質」與「權益」，已使台灣的社會從「量變」到「質變」，靈性沉倫，鼓勵沒有愛的性、與很多無謂的鬥爭。根據台北市某陳姓女議員的調查，台北市高中(職)生有9.09%有性經驗，未來社會強暴、情殺的案件必然更多，是不難預的。始祖亞當夏娃所犯的原罪對人類心靈的綑綁，猶如一株千年老藤，無法掙脫。但是根據上帝對那引誘始祖犯罪的蛇的咒詛：「女人的後裔要傷你(蛇)的頭，你(蛇)要傷他的腳跟。(創世紀3:15)」為人類開了一扇得勝的門。另在第四章七節又再強調「…罪就伏在門前，他必戀慕你，你卻要制服他」這兩處雖然字數不多，但卻是極具關鍵的曙光，保證人類必可得勝。走筆至此，深感人人都需要真理，否則無法掙脫原罪的綑綁。耶穌曾說：「讓小孩子到我這裡來…因為在天國的，正是這樣的人。(馬太19:14)」見到這兩位「小獸醫」無邪的愛，讓我看到：「愛不是從血氣生的，不是從情慾生的，不是從人意生的，乃是從上帝生的。(約翰1:13)」。盼望我們對社會的改造都能有永不止息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