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續上期

●領導首重激發潛能

我再講我做人做事的一個過程。今天我己經是六十過半，但是我也有過年輕的一段，而且我很幸運，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坐到很高的位子。我開始做新聞局長的時候，還沒有滿三十七歲，因為年輕，少不了氣盛、求好心切，所以我年輕的時候做機關的首長，對人態度的確是有欠周到的地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直話直說，不知道轉彎，所以很多人用 “盛氣凌人” 這四個字來形容我。我現在老了，回想一下人家對我的批評，真的是愛護我才講，如果不愛護我是不會說這種話的，現在如果我再有機會重新做一個很重要的機關首長，我想我還是會同樣的做，不過做的方式會稍稍的改變一些，會注意到「重話輕說」、「規過於暗室」，就是對另外一個人歸勸的時候不要有第三者在。雖然年輕的時候，人家說我盛氣凌人，但是我有一個長處，我一輩子都是與人為善，從來沒有害人的心，我就是發脾氣罵人都是為對方好。因為一個機關首長，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領導，你必須要激發出被你領導的每一個人的所有最高的潛能，每一個人他實際表現出來的能力，跟他可能表現出來的能力不一樣，很多人你不給他刺激，不給他打擊，他雖然有很多能力，但卻不肯放出來，抱持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所有被我責備過的同事，可以說沒有例外的，他在被責備過之後的表現，一定遠超過於被責備以前。我也常常說，有若干人我是絕不責備的，為什麼呢？因為我知道他已經沒有潛能可以再發揮出來，我去跟他動氣根本是冤枉，這是我把自己的經驗拿出來跟各位分享。尤其是年輕的朋友們，來日方長，脾氣能夠控制最好能夠控制，但是如果你真的有氣還是要發出來，不要憋在肚子裡，憋在肚子裡容易憋出病來，但是你要自己能夠控制，不能控制就會傷害到自己的身體。

●首長應知人善任 用其所長避其所短

我剛剛談到我這一生擔任過許許多多機關的首長，我真的是那麼有本事嗎？我一定要老實的跟各位講，我那裡有那麼多學問，從新聞到外交，從經濟到國民大會、監察院，我並沒有那麼多的本事。其實做為一個機關首長不是要自己表現，主要是要你的同仁多表現，而你不要吃醋就好了。機關首長就像一個樂隊的指揮，他不能看小提琴手不高興，就搶過來拉小提琴；看法國號的吹的不理想，你就自己來吹法國號，這個是錯的。機關首長要把機關弄好，就是要把每一個同仁放置在最合適的位置。我做了八年的外交部次長，雖然名為次長，可是部長太愛護我了，等於是都讓我照顧外交部，很多人都很佩服我，能夠長達十四、五年搞這個傷腦筋的事情。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感覺到傷腦筋，我輕鬆的很，每天晚上十點鐘我一定上床睡覺，再緊張的事情都沒有，為什麼呢？因為我最主要的任務是把好的人放到最主要的位置。或許你會問，怎麼有那麼多的好人呢？人的十個手指頭不是一樣長，每個人都有優缺點，你就是要看他的優點，避免他的缺點。有人什麼都好，就是貪財，你千萬不能讓他當總務、當會計，如果你叫他接觸到錢，那他順便就把錢往自己的荷包裡放；有的人很喜歡寫東西的，那你就不要一天到晚叫他去跟人家應酬。用其所長，避其所短，這是一個做領導者必須要有的。但是首先必須要聲明，你要別人做事，首先你自己也必須要做，不要別人忙的要死，你卻每天在那裏輕輕鬆鬆，你一定要比每一個同事都努力，都清楚每一個同仁的苦處和他的功勞，然後你要他再做另外一件事，他才肯做，否則的話，他認為你在那裡那麼輕鬆，為什麼他要那麼緊張，所以一個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千萬不要勉強別人去做。

常常有人說：我沒有那麼多的人可以用，不管機關裡面有多少的人，好像還是覺得人手不夠，就像我們永遠覺得自己的家裡少一間房間一樣，這是天底下自然的道理。當我們有少一間房間、少一個人的感覺的時候，我們才會生生不息、繼續不斷的去努力。但是人還是覺得不夠怎麼辦？我們知道一個人不是只能夠放在一個崗位做一件事情，一個人同時可以在好幾個崗位做好幾件事情，因為所有的工作都有淡季、旺季之別，這邊旺季的時候，就把淡季的人拿去支援他，等到有一天這個淡季變成旺季，就可以把別的淡季的人再調過去支援它，這是做為一個機關首長一定要有的。人事必須要能配合政策，任何一個機關首長，如果能夠掌握到人事、會計，做靈活的運用，這個機關首長一定游任有餘，如果完全聽人事主管、會計主管的話，被他們牽著鼻子走，那等於自己把手腳綁起來，是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的。

●對媒體的批評、圍剿甘之若飴

我還要跟各位談一段我自己做事做人的經驗，那就是我跟媒體之間的關係。媒體對於若干的政治人物，塑造出所謂媒體寵兒，我想大家心理也都知道，那些政治人物是媒體寵兒。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做過媒體寵兒。我一直都是被媒體批判，或者是「持才傲物」，或者是「盛氣凌人」。我並不是不尊重第四權，但是我更尊重的是我的國家和國家的利益。如果遇到國家利益和媒體的需求相抵觸的時候，我一定尊重國家利益，這是我和媒體之間發生問題的頭一個因素。第二個因素，就是媒體說我老喜歡訓人，其實我不喜歡訓人，甚至可以說我是一個很不喜歡講話的人，我太太跟我呆在家裡一天，有可能聽不到我講一句話。但是我聽到不對的事一定要說，我總希望把我所知道的告訴別人。如果媒體問的問題非常的幼稚，或者是完全跟事實不相符的，我必須要告訴他，你這個問題問錯了，不是這個樣子，事實是如何如何…。但是我們的媒體不太能夠接受。年輕的媒體朋友，常常會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尤其是很多重要的人物，都跟他稱兄道弟，非常的尊重他，請客、送禮、邀他一起出國訪問。突然之間有個人告訴他那個錯這個錯，那他不批判、不圍剿、還有客氣嗎？當然他會這麼做。所以我對於所有的批評、圍剿甘之若飴，因為我相信我做的是對的事情。媒體人員是一個專業人才，專業人才就應該不斷的自我充實，有錯誤的地方，我們就有責任、有義務幫他改進，我認為我處理的方式絕對沒有錯誤。現代的年輕朋友們，應該有比較寬闊的胸襟來接受別人的話，別人糾正你，你應該要很感謝他，因為下一次你就會問對的問題，但是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正面積極的人生觀

今天我已經是一個白髮衰翁，六十五歲應該是要拿一根柺杖才對，我必須承認我老了，但是我很樂意把我做為一個老人過去的經驗跟年輕朋友們分享。我這個人基本上是一個與人為善的人，我的辦公室裡每天來往的人不斷，特別是從前我責備很深的朋友，他們只要出國回來，一定都會來看我，而且還感謝我當初對他們那麼嚴格的要求，這對我這個老頭子而言是最大的鼓勵，表示我這一輩子沒有白活了。我與人為善的結果，從來沒有人害過我，我也沒有被任何人傷害過，不管我到世界的那一個角落，都有朋友很愛護我，這個是我最心滿意足的地方。我之所以能夠這樣，最主要是我對任何事情永遠是從正面去看，所以基本上我是一個正面積極的人。在我的一生中，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幫助別人，別人之間有挫折或者有爭端，常常找我出來排解，所以我是一個非常喜歡幫別人忙的人。這個在現在的社會，好像是蠻危險的，因為你幫人幫的多，總有一天夜路走多了，會遇到鬼，我總算是幸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如此。

●大學是終生學習的起步

最後還是回到題目上，各位同學，學無止境，求學、唸書永遠不要覺得滿足。一個人任何時候，覺得自己滿足了，那就表示你退化退步的開始。一個水杯如果都把水裝滿了，多一滴水總是會滿出來，如果你的杯子裡面總是一半，永遠可以再加，唸書亦復如此，永遠覺得有太多新的領域等待你去開發，這個是我們讀書求學應該有的態度。所謂學無止境，不進則退，你如果不繼續求學，不繼續充實自己，那你終將會被時代的洪流所淘汰。一個不唸書的人是一個很痛苦的人，因為他活在世界上真的是沒有什麼目的，所以我最後的結語就是希望各位同學把大學四年當作你一生終生學習的起步，學如何讀書的方法，如何做學問的方法，這是我們大學可以提供給各位最好的一個環境。我記得我在母校畢業的時候，請到我們當年（民國四十五年）的教育部長－程天放先生來演講，雖然己經過了四十三年，但是我到現在還記得最重要的一句話，他說：大學教育最重要的是什麼？就是“The university teaches you to know something about verything,and everything about something”。今天我們為什麼要有通識教育，或者通識教育論壇，就是要讓大家對於每一個學術領域多少都能接觸一些，既使你不唸這個科系，你和這個科系的同學交往，你可以從他那裡學到一些，但是必須要對你所專研領域的一切知識，都能夠掌握。程天放先生對於我們大學教育的要求，我個人覺得可能期待的稍微高一點，因為到今天為止，我還是做不到“to know something about everything, and everything about something”，今天我提出來與各位共勉，謝謝大家。

現場答問

問：您說在一個機關裡面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適人適位，可是機關裡那麼多人，我沒有辦法每一個人都深入去認識，請問我要如何知道每一個人個別的才能。另外，我知道台灣的外交之路很不好走，在您擔任外交部長的期間，應該是有遭遇到很多的挫折，我想請問，是怎麼樣的熱衷在支持您。

答：我在民國八十五年三月選國大議長的時候，曾經詳細的觀察每一個人，他們的家庭背景我都相當清楚，每一個國大代表都覺得我很古怪，怎麼會對每個人的身家背景那麼瞭解，我想這個就是用心。我剛才有四個字沒有講到，就是用心、敬業。我這一生對於這四個字領悟的很多，很多人常常講「心無二用」，我要說心可二用，心甚至可以三用。我從美國唸書回來，到行政院擔任陳院長的祕書，那時候陳院長的祕書長－陳雪屏先生，常常把我叫到辦公室，我看見他一手批公文，一手接電話，另外又在跟我講話，一個心可以三用。我沒有那麼厲害，我大概可以兩用，可以同時看東西，看電視。我在做功課（做公事或研究問題）的時候，我太太跟人家談問題，我都可以插嘴，他們說的我都可以聽的進去，這就是用心。用心是跟敬業、專注連在一起的，我只要坐進辦公室，任何雜事都會拋開，任何一個同事跟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得，這就是專心。每個同事會覺得我很尊敬他，因為他的話我都能記得，他給我的建議，給我的問題，我都能很快的答覆。其實剛才講的適人適任，不是那麼容易，是一個要用心的事情，但是這需要訓練，你一定要訓練自己對每一個同仁都能瞭解。我從前有一個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外交部一千四百個同事的字我都認得，我不一定認得人，但只要看到字，我就可以聯想到人。但是現在大家都使用電腦，每個人的字都一樣，我就沒辦法認了。第二個問題是我在外交部遇到挫折的時候，是什麼力量讓我撐下去，這個說清楚了就很容易，就是我對於我的國家、同胞的一種責任心，也就是我開始講的，我不敢說我有什麼特別的思想、了不起的地方，只是一個正義、責任的觀念始終不太容易拋棄，所以我做外交部長一定會盡責，這個責任是很重要的。本來我對於國家的責任，在做完外交部長就應該結束了，應該讓我靜下來教書，因為我對教書很有興趣，可是大家不讓我離開，我還繼續這樣濫竽充數下去，所以我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在國民大會服務是貢獻出我的剩餘價值，就是說我對於國家的責任在我離開外交部的時候，大概已經盡完了，現在做的是我替國家的例外服務，也就是我所謂的剩餘價值。

而能夠讓我一直堅持下去，一個是我自己的責任感，再來就是同仁對我毫無保留的支持，這是很重要的。我在外交部這麼多年來，沒有一個同事跟我說，他討厭我在那裡，希望我滾蛋，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大家也許不知道，所有機關裡面最難帶的就是外交部，因為每一個考取外交官的人都自視甚高，我開始作外交部小職員的時候就發現了，沒有一個同事看得起另外一個同事。但是我真的是很幸運，我在部裡服務十四年，加上差不多在美國六年，同事們都是真正的對我好，我要感激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他們的精神，給我的鼓勵才能讓我一直撐得下去，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文下期續】 資料提供：共同教育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