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後的學校教育

文／鄭石岩　教授

這次大地震不該只是一場災難，我們要從中學到新知和能力，這是學校在教學上應有的回應。人類的智慧是在應變中成長；文明是在克服挑戰中建立起來。如果九二一大地震，帶給我們的是懼怕、救援和重建，那麼災難只是一場災難，我們並沒有從中得到教訓，獲致心智的啟發和真正的成長。這場大災難給我們帶來損失和痛苦，但別忘了，這次挑戰也將帶來一場錐心徹骨的學習，從中得到新的經驗和省發。

●挑戰與回應

套用史學家湯恩比(Arnold Toynbee)的說法。文明的締造，建立在對環境的挑戰上。一個國家對各種偉大的挑戰，作了成功的回應，文明於焉誕生。反之，如果對一連串的挑戰，不能成功的回應，那麼文明將會沒落。面對這個大災難的挑戰，除了政治和社會的力量，積極介入重建和社區重構之外，更需重視的就是教育力量的發揮。教育的功能在於協助個人和社會，學習正確的回應，從挑戰中獲得新的經驗，孕育應變的能力。讓每個人得到成長和聰慧，社會性格更加成熟，文化、經濟建設，乃至生活的品質，從而得到正向的發展，這就是應變的教育，也是成長中的教育。

●震懼與輔導工作

震後孩子們的心理創傷室值得學校重視的。創傷除了地震的直接傷害、威脅和恐懼之外，倫理規範的解構和公共事務的困惑，亦構成創傷。這些創傷除了心理輔導之外，還要在教學上作配合。讓孩子進行一場小組討論，透過認知和思考，幫助孩子脫離受震的恐懼。孩子們心理上的恐懼，不僅來自地震本身，也來自大人的態度和行為。家人陷入恐懼和沮喪，在言行舉止中就會傳遞給孩子；地震時的恐懼，餘震中的驚恐、吶喊和慌亂失措，足以讓孩子感染更深的恐懼。教師亦然，倘若教師的情緒仍現在恐懼的陰霾，在平常與學生言談中，自然感染給孩子。恐懼的情結大部分是學習來的。因此，教師若未能從恐懼中解放出來，要引導孩子紓解地震懼怕，是有困難的。所以，學校輔導室，應該對需要協助的老師，提供必要的協助。老師也是人，在災區的驚恐及受創中，情緒有了困擾，就該去面對它，設法淨化和紓解。災後的情緒困擾包括家中有罹難者、班上有同學罹難、地震恐慌、災後焦慮等等。受災害而產生情緒困擾，是人性的自然表露，要設法紓解，而不是逃避與掩飾。情緒得不到紓解，有可能造成長期的心理困擾。學校的輔導工作，對這次地震災害，要作個計畫，來幫助師生，而不只是辦個防震演習。輔導必須與教學結合，才能充分作好災後的輔導工作。

●道德規範解構的重建

其次，到災區跟兒童及青少年坐下來聊聊，就會發現在這場災難中，震垮了他們原來的道德規範。孩子們天真的說「我們已領取救濟物資，但大人還是要我再去領。」「我領得少，大人說我笨。」「我領不到帳棚，因為大家都沒有排隊，我很難過的回家。」在大地震過後，人人不安，家家惶恐，有生活物品就儘量去領取，而且領得多些才有安全感。我們不難了解災難中的群眾心理反應，但這種亂象也在不經意中，讓孩子學習了錯誤的生活規範，而使原有的規範受到結構性的破壞。學校責無旁貸，必須對生活教育和道德規範，作一些修復的工作。

●公共事務的困惑與教學

此外，孩子心中留下許多困惑；他們眼看著大仁在批評救災太慢；為了公共事務意見不同而嘔氣，針鋒相對；媒體報導指責多於建設，批評多於敦促。我們的青少年在這場災難中學到什麼？學到責任感？學到堅毅？學到處事的方法？答案很令人懷疑。媒體有它的角色，教育不能完全依賴它，所以要在教育系統中，由老師來教導孩子做正確的思考和判斷。

學校教育要負起價值澄清（Balancing values）的教學，教孩子如何關心公共事務，如何了解事情的過程。這種能力是民主社會國民所必須具備的能力。此外，學校要與社區結合，在社區重構過程中，同時讓孩子學習如何關心公共事務。

學校教育更要面對事實來教學，而不是跟著批評、非難和指責來教學，否則就失去教育應有的功能。教育是幫助孩子了解為什麼會這樣，並學習用耐心和冷靜看問題，找出更好的解決方法。

為了災後重建而抗爭，這當然有其原因背景。不過，教育的立場事相信可以不採取粗暴的方法，學習理性思考和彼此的尊重。我們該在教學中加入對公共事務的討論，從而培養有效處理公共事務和公正的態度。這場地震震醒學校，加強民主法治的教學。它的重點是要與現實結合，因為災區重建涉及許多法律的問題，孩子們可以在耳濡目染中學習它。

●震災的科學思考

教育工作者要把握這場災難的教訓，教導孩子觀察和思考地震、救災和相關問題，以發展理智，學會解決問題；學習情緒的管理，互助合作以發展群性和互愛；更要在災後重建中，學會關心社區重構等公共事務，使每一個孩子更具公民的能力。這場災難將引發我們一連串新的學習，讓每個人的自我功能更強化，更能解決問題。於是，教育除了重建教室和充實資源，立即加強災後的心理輔導之外，必須同時發展應變與成長的教育觀念，在災難的挑戰中，引導學生學習新知，建立新的態度和生活觀念。這次震災，帶來屋毀人亡，觸目驚心，有痛苦的傷亡，有慘重的損失，但我們必須在慘痛教訓中找到它的意義。我們不能平白的跌一跤，而是要在站起來的同時，順手抓一把寶石— —經驗的成長。我們能用它來開啟新的文明。仔細看，震災的現場，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山崩地裂，房屋倒塌，道路橋樑斷裂或扭曲。見者不禁驚問，這種力量怎麼來的？怎麼傳導？我們對地殼所知多少？怎麼避免受到它的傷害？這是一個自然科學的活教室。仔細看看，為什麼有些地方，柱子都斷在下端，有些地方柱子斷在樑接合的地方？是材料的問題，是震動的頻率？是偷工減料？科學家、工程師、地震學者當然會研究它，但孩子們好奇的眼神，卻直接告訴我們「老師！請你引導我們也來學習探究。」這種的好奇將帶來科學的精神，而不是妖言惑眾的謠傳。

●新的學習領域

愈能認清真象，愈知道防範與安全；愈訴諸理性思考，愈能減少恐懼和猜疑的不安情緒。災區裡一道道的裂縫，它代表什麼？操場為什麼在地震中隆起？走山是怎麼回事？震央指的是什麼？孩子們不只心中感到好奇，而且到處打聽，那是怎麼回事？那不正是主動學習的行為嗎？他們已有了科學的態度和主動求知的動機，雖然還不懂得用什麼方法來探究，但身邊這場地震景象，已震醒了他們的科學思考。教育是否能接引孩子們心中的驚奇和思考的種子？這時，大人或教師難道告訴他們一點已知的知識，就算盡了教導的本分？我想不是，我們有必要教孩子科學思考，而不只是教一點現成的資訊為已足。地震已然成為伴隨我們存在的事實，要教孩子了解更多相關知識才是防震教育之道。它將成為我們生活、科技發展、各項建設和文化的一部份，我們要用科學來面對它，從中學習防範之道，而不是臆測、恐懼和無奈。

●震後的生命教育

最後，在地震的強烈創傷中，高樓倒塌，兩千多人罹難，八千多人受傷，無家可歸者數萬，這是災區的劫難。這些青少年眼看著血淋淋的畫面，呼天搶地的哀傷，加上山崩地裂的景象，這對兒童和青少年，無疑是一種打擊。但是救災的英勇、捐輸的踴躍，以及對災區的協助，無論是民間的力量或政府的投入，也能給孩子一些愛與生命的啟發。怎麼珍愛自己的生命和生活，怎麼關心自己的家鄉和同胞，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在災區看著孩子一臉茫然地面對他的命運，因為他的父親或母親已罹難。我們一再保證「會照顧他」，「幫助他完成學業」，這就是全部嗎？我覺得我們要給予生命的溫暖，教導他堅強和自立，培養他珍惜生命。震災提供了最強烈的生命課題的思考，偷工減料的建商就是背叛生命，乘機哄台物價的商人是違反生命，藉著地震耍詐的政客在踐踏生命，乘機製造謠言加深恐懼者亦在傷害生命，而沮喪、消極和不負責又何嘗是對生命的肯定。這是一次機會教育，把孩子的愛心培育起來，那麼學校就必須做更多的思考、關懷和行動。教師是腦力工程師，是心靈的啟迪者；大家要一起想想，在這場地震災難中，能教些什麼給孩子。學校的校長是培育人才機構中的經理，務必要帶動教師一起在教學與輔導上來個創意思考，為教育工作再創造一個春天。這個地震災害給我們創痛和哀傷，但也為每一位教育工作者提出新的考驗，相信教育工作者會深思，萌發新的創意，培養下一代具備良好解決問題的能力，表現出球真與負責，並懂得真愛生命和幸福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