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貝遺址考古散記─陳炳輝(人類學研究生)

前  言

對於一個考古學的學生來說,龐貝(Pompeii)遺址是一個十分誘人的地方。她是世界上堪稱保存狀況最好的遺址,也是考古學史上少數幾個最早被發現且經由科學發掘的遺址之一。筆者有幸於2000年5月下旬到龐貝遺址參與考古發掘工作,同行者還有同窗江芝華和簡天祥二位研究生。是次旅程的緣起,是由歐洲文教交流基金會名譽董事長,台大前校長孫震先生和執行長劉定一先生,與意大利波隆那(Bologna)大學Massimo Bianchi教授於日前商訂未來學術交流計畫下的第一個活動。在此感謝孫前校長與劉先生竭力為這次交流活動穿針引線,並感謝陳維昭校長及人類學系謝世忠主任替我們爭取機票費用,促成這次旅程的成行。我們一行三人於5月26日由台北中正機場出發,5月27日下午抵達龐貝遺址,並於5月29日至6月10日參與意大利考古隊伍的發掘工作。現就是次行程的見聞、工作概況及筆者個人的少許學習心得記略如下。

龐貝遺址簡介

龐貝遺址位在意大利南部的卡巴尼亞地區(Campania),文獻記載於公元79年因維蘇威火山爆發而掩沒於火山灰之下,與此同時被掩埋的城市還有鄰近的赫庫蘭尼姆(Herculanum)一城。據說龐貝被掩埋後不久,即有人組織起來想把城內的珍寶挖出,但未成功。直至18世紀中葉,才開始有較具規模的發掘工作(註1),挖出了不少壁畫雕像等古物古跡,引起歐洲各地學者的興趣,並紛起加入發掘。19世紀中葉,古幣學者菲奧勒利(G. Fiorelli)為了較有系統地操作發掘工作,於是把整個龐貝遺址劃分成9個區,其區域編排猶如假設整個遺址為圓形,由東南方區域起名為第I區、東方為第II區、東北方為第III區,依逆時針方向如此類推,中間部份則為第IX區。在每個區內又依照方正的街道分成幾個房屋群,並給與每個建築物特定編號。這套編號系統仍沿用至今(註2)。到目前為止,龐貝城仍未發掘完畢,遺址東半部地區大多未經挖掘,也不對外開放。

據目前的研究顯示,龐貝城始建於公元前8世紀,由於歷經不同族群的占領,故城址先後經歷數次擴建,整座城中最早興建的部份為第VIII區,然後漸向北、東擴展(註3)。公元62年龐貝城附近曾發生過一場大地震,災後重建即成現在所見的規模(註4)。龐貝遺址的壁畫從藝術史的角度來看,可以分成四期,每期各有不同風格。第一期風格又稱"結構式的風格"(structural style),流行於公元前2世紀,其特色主要係透過不同顏色和勻砌技術的應用,將平面牆壁粉飾,並鑲砌成凸出的結構和石柱,牆角基部也修飾成凸出的石塊排列式樣,模擬真實的大理石建築。第二期風格又稱"建築式的風格"(architectural style),形成於公元前1世紀,主要為應用透視法於室內牆面繪上寫實的建築結構,凝聚廣闊的空間效果。第三期風格又稱"裝璜式的風格"(ornamental style),流行於公元前末年至公元1世紀早期,它不像前二期致力模仿建築結構而將美學焦點置於平面牆壁。本期主要特色為將每個牆面分成三個單元,每個單元中央繪有一幅小框壁畫,題材多是神話的、宗教的或田園的風景和人物。第四期風格又稱"幻想式的風格"(fantastic style),流行於公元1世紀中葉以後,混合了前二期風格的特色,再加上粉彩灰泥浮雕,但建築圖案趨向非寫實表現,同樣把牆面分成三個單元,單元中有小框壁畫或個別人物圖案,壁畫多以光影技法表現神話題材(註5)。另外,龐貝城的圍牆建築結構屢經多次整修及擴建,而其建築用料先後有所不同,到目前為止共發現六種不同的素材(註6)。當時部份舊房子在損毀或倒塌後,即改用新材料修補復原,故今日部份建築仍留有新舊不同建築材料混合出現的情況。

考古田野工作概況

是次考古研究是由波隆那(Bologna)大學和柏爾瑪(Parma)大學兩校合作的一個長達五年的研究計畫(名為Progetto Insula del Centenario),今年為計畫進行的第二年。該項計畫選定城內第IX區中的百年宅阺(Casa del Centenario)進行研究,由波隆那大學Daniela Scagliarini教授和柏爾瑪大學Sara Santoro教授帶領兩校約20多名學生,分二梯次進行考古工作。百年宅阺位在目前非對外開放參觀的區域之內,它於19世紀中後期被挖出,據說當時為了紀念火山噴發18個世紀故命名之。研究工作主要是針對百年宅阺內的部份結構進行測量、繪圖及攝影,對牆壁表面帶彩繪之灰泥外牆(intonaco)的顏色、圖案和所屬風格,及對牆壁內部結構不同建築用料的素材和顏色等資料作仔細記錄,再描繪於方格紙和平面圖上。來自菲爾拉那(Ferrara)大學建築系的Nicola Santopuoli教授曾對我們講解關於以上所記錄的資料,並將輸入電腦存檔,繼而轉化成數位立體圖像顯示,以便日後對各類問題作進一步分析研究。

我們所參與的是第二梯次的工作,由於意大利考古隊方面早已為當地學生分配好各人的份內工作,於是便額外地安排我們到宅阺內的第23號(19世紀的編號為36)房間進行發掘。Sara Santoro教授據19世紀的文獻記載告知我們,此房屋應為一廚房。然而,經我們多日來的挖掘顯示,該房間並非廚房,房間的地板劃分成4個部份,其中一個部份為一較低陷、平滑方正而華麗的粉紅色夯力板面,可能為原地板(original floor),圍繞著地板的牆壁基部,曾有大理石鑲嵌以及後來被拿掉的痕跡。部份大理石碎屑猶在。整個房間研判應經過一次以上的改造,房間的功能也因此而改變。這個發掘結果證明19世紀的學者對該房間的了解有誤,而意大利的教授及學生們則大為欣喜,並熱烈討論之。

在龐貝遺址的其他地區,同時進行著考古工作的還有來自美國的兩支隊伍。其中一位與意大利考古隊伍較為熟悉的美國學者,是美國華盛頓DC大學外國語言及文學學系助理教授Ian Sutherland先生。Sutherland教授從事龐貝考古研究已十年之久,今年的工作地點位於第VI區內的大幸運女神宅阺(Casa della Fontana Grande)。Sutherland教授的研究工作完全由他一人獨立作業,即從挖掘、篩土、記錄、照相乃至室內研究等所有工作均一手包辦,並無工作伙伴。他說雖然工作進度稍為緩慢,但卻喜歡一人的工作方式。我們在參與研究的最後幾天,因原來安排的工作己告一段落,而另一方面Sutherland教授因今年度的工作進度稍為落後,故在與波隆那大學教授商量之下,邀請我們加入他的工作。我們三人此行本著學習觀摩的態度,有此合作機會自然樂於接受,因此,在工作的最後三天(6月7至9日)即移師至Sutherland的工作場所協助發掘。

兩種發掘風格的比較

Sutherland教授的研究主要是想重建大幸運女神宅阺的建築變遷過程。他根據測量房址中最早用於築牆的大石塊之尺寸、位置及距離間之數據上的關係,發現部份結構可能原本互相銜接,後來才被切斷、拆除,再改造成今天所見的模樣。他今年的工作主要係針對該房址面向街道大門右側的一道小門,他推測最初可能原為一道牆壁,後來才被改建成門口。在這個假設下,他於距該門口不遠處的室內,布起2乘2米的探方,再分成四個1乘1米的單位進行發掘,嘗試找尋原來的牆壁因改建而遭拆除後,其牆壁素材被重新用於鋪設新地板而留下的證據。

Sutherland教授的發掘方法非常仔細。他以自然層位為基準,各自然層位內又以每10公分的人工層位向下挖掘。各層各區出土的遺物必加以記錄、收集及照像,挖出的砂土必以篩綱過濾,以防漏網之魚。這樣對遺物的仔細處理有其道理,因為出土的遺物多為帶彩繪的灰泥外牆及建築結構碎片,其不同的粉飾技術、繪畫風格及質地,一方面足以反映年代,另一方面隨著建築物的改建而被二次使用於新地板的舖設,形成一層層具年代意義的遺物堆積。此一特定現象幫助了我們推論房址的變遷過程。Sutherland教授的發掘方式和台灣的田野方法較為相似,這與台灣考古學者多留學於美國不無關係。

相對於Sutherland教授的美式發掘風格,意大利考古隊的發掘方式則較為粗枝大葉。我們在Sara Santoro教授指導下,於百年宅阺的23號房間內,以每約5公分的人工層位向下挖掘,除了所挖出的彩繪灰泥外牆及陶片收集以外,其它類型遺物均不收取。遺物的出土位置、土層堆積狀態亦不作任何出土脈絡的記錄,所收集的遺物也混合層位收取。其田野方法較"目的取向",即最重要是挖出原地板,其餘問題可暫置諸腦後,挖掘過程量重於質。我們在發掘過程中,挖至某一段土層,其呈現出硬實而平整的現象,似曾是一個屢經踐踏的熟土地面;另外,在挖至原地板出現前的另一段土層中,則於房屋左右各半的中央位置發現一對正方柱洞。這些現象我們都告知了當地學生並互相討論一番,但可惜在Sara教授的指導原則下最後都不被記錄。雖然,或許有人認為在處理具有豐富歷史文獻及保存狀況良好的遺址時,一些過於細緻而繁雜的挖掘操作或可稍為省略,但筆者認為,對出土脈絡作仔細而準確的測量記錄,才能進一步推敲其他類型的問題。正如前文提及19世紀學者對23號房間的了解只靜態地判定為廚房,但經這次發掘才發現房間的功能可能經歷幾次改變,而這種動態的過程必須依賴充足的出土遺物資料和脈絡記錄,方具有嘗試重建的可能性。相較之下,Sutherland教授的發掘方法,則顯然較具有重建這個動態過程的潛能。

結語

總括這次田野工作的經驗,不論是學科知識或人際關係相處的經驗上,都收獲甚豐。在龐貝遺址的工作過程中,由於主持意大利考古隊伍的教授多不精通英語,而我們又不會意大利語,故與他們在工作溝通上多透過會說英語的意大利學生來作翻譯,並因此與其中幾位研究生成為好友,至今仍保持聯絡。在工作的前期階段,由於Sutherland教授知道我們與意大利考古隊伍方面有語言溝通上的障礙,怕我們適應不良,因而好幾次於午膳時間帶我們參觀龐貝城,並為我們講解遺址的各項有趣事物,教授我們不少龐貝的文化歷史及考古知識。 Sutherland教授最後還送給我們一本關於龐貝遺址過去發掘研究的小書(見註3)。筆者在此衷心感激,並祝福他能獲致滿意的研究成果。另外,我們也誠意感謝波隆那大學Bianchi教授等人給與台大人類學系學生這次學習的機會。在臨離開龐貝以前,意大利考古隊還表示歡迎我們再次參與他們的考古工作,筆者相信日後我系學弟妹還有更多參與他們田野工作、或我校還有更多與波隆那大學交流合作的機會,這無疑是一個值得珍惜的學習經驗,但建議宜在與對方有更多的行前溝通及妥善的安排之下,也許能收獲更豐。

註釋

1.Robert Etienne原著,王振孫譯,《龐貝:掩在地下的榮華》,台北:時報文化,1995年,頁16-25。2.同註1,頁29-30。3.Ed. by Joanne Berry, "Unpeeling Pompeii", Published by Eectra, Milan, 1998, pp.18-19.4.Antonio Irlando, "Pompeii, under the volcano", Published by Casa Editirce Fortuna Asugusta, 1999, pp. 6-8。5.Stefano Giuntoli原著,子鑒譯,《古城龐貝》,翡冷翠:意大利博內記出版社,1999年,頁3-4;同註3,頁34-35。6.同註3,頁3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