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學年度服務課程徵文比賽得獎作品系列2~一堂不只一億六千萬的課

醫學二 余坤興

冬日午後，踏著千百斤重的腳步走出大講堂，一道道複雜的生化反應式縈繞腦際，一行行解剖專有名詞迴蕩耳邊，兩小時的密集轟炸打得我們潰不成軍，心靈囚禁在密密麻麻的筆記裡，找不到殺出重圍的曙光，多雲的天空也被心情染成灰色。看了看錶，下一節是難得輕鬆的服務課，隨著一隊同樣遍體鱗傷的軍旅，走向負責清掃的校園一角。

握著竹掃把，心不在焉地將落葉撥到兩旁。沒有諸葛孔明擺空城計的那份運籌帷幄，同學各個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伴著掃動枯葉沙沙的聲響，思緒彷彿又回到了那有如天書的化學反應。牛頓站在巨人的肩上登高望遠，為何我們卻被困在巨人的腳指間理不清其中奧義？厚重的原文課本好似古老的石碑刻文，沉甸甸的外觀下藏著深奧難解的微言大意，我不是穎悟過人的楊修，卻成了過了三十里還苦思不得的曹孟德。

灰濛濛的天空下，台北的街景更顯寂寥。看著熙來攘往有如過江之鯽的來往過客，他們為何奔走？有人快步而行疾走而去，他們可真的知道自己正忙著追尋什麼？老和尚指著江面船筏，回答乾隆皇道：「不過是為了名、利二字而已。」世人果真是如此嗎？人生在世有什麼才是值得追求的？而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算了吧，暫且拋開這無盡的千年憂慮，且聽拂過這片土地的掃帚正輕聲吟詠著什麼。枯葉輕嘆著年華已逝，恰似一江春水；麻雀啁啾叫了兩聲，呼喚楓香林梢殘存的綠葉。很久不曾這樣細細品味一花一草的點點滴滴了，長久埋首書堆的我，終於再次翻開了大自然這本大書的扉頁。

就在這片樹蔭中，多少杏林前輩留下了足印？就是這片樹籬，花開花謝間，引起了多少騷人墨客的感懷？隨著竹枝與地面的喁喁細語，彷彿見到了當年名留青史的醫者們，在此高談闊論各自的鴻鵠大志，彷彿聽到了當時日本總長暢談一掃南方惡疾的研究計畫，彷彿看到了老教授們趕往研究室的身影。雖然哲人日已遠，總長的足跡早已埋藏在柏油路面底下，老教授的身影早已封存在校史室的一角，遙想他們的點點滴滴，卻一再地提醒著我：只要努力，一定可以留下不可磨滅的貢獻；只要敢夢，必然可以實現超越塵俗的目標。生命短暫，個人渺小，但如果我們不吝惜地點燃自己這小小的蠟燭，萬古長夜依舊遮擋不住一絲一縷的希望之光。

「請問臺大舊醫院怎麼走？」一位年長者的問路聲打斷了我的重重思緒。

「直走到前面路口右轉，然後在第一個左轉過街就到了。」我停下掃地的工作，隨口答道。

「喔，謝謝你。」他那滿臉皺紋的面容中透出一個由衷感謝的微笑，穿透冷風的寒意，照亮灰色的午後。

不過只是一個簡單的問路，不過就是一個簡短的回答，一個溫暖飽滿的微笑竟然就像一份我擔受不起的大禮。在老人遠去的背影中，我仍呆立，捧著這份溫暖的贈禮，感受著它的暖意透過手心手背，直達心坎。

如果單純的幫忙指引路的方向，也能得到這樣的滿足感，那麼將來在醫院裡協助指引著生命的路標，那樣的成就感是不是更另人難以忘懷呢？走回落葉繽紛的林間，我如此思索著。

從小我期待著成為一個濟世助人服務病患的良醫，曾幾何時，這樣的夢想逐漸被繁重的課業和無形的壓力啃噬，每天所面對的只剩下讀不完的課本和如影隨形的考試。每天在大講堂裡築夢，期待一步步地攀上一覽明月的天梯，然而，正當我逐步逼近理想，理想卻似更加模糊。登臨自我實現的高塔，半途卻身陷迷濛的五里霧中。

親身實踐的服務，是穿透迷惘的指南針。放下課業的羈絆，體悟世界的需要，世界如此廣大，個人何其渺小，雖然我不能做每件事，但我至少可以做某些事，而正因我不能親自去做每一件事，我將不遺餘力地做好我所能做的每一件事。想到這裡，掃把的腳步也輕快了起來，我和它一同拾回了我們的人生方向。

不知不覺中鐘聲再度響起，譜下了這節服務課的最後一個音符。放回竹掃帚，我再次拾起了成疊的講義與課本，雖然它們還是一樣厚重，卻再也不顯得沉重。步向窗前，天邊一抹晚霞，向晚微風習習，幾隻歸鳥從頭上飛過，迎向牠們更美的明天。而我上了一堂千金不換的課。